沉睡中的鄡阳文化
走进鄱阳湖，就走进了鄡阳古域。
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载：“鄡阳城，汉初置县，刘宋永初二年省。”清同治《都昌县志》记：“泗山在周溪南，有城墙址传是古鄡阳城。”
鄡阳城，建于汉高祖六年（公元前201年），废于南朝宋永初二年（公元421年），县治六百二十二年。世传地震“沉鄡阳，浮都昌”，至唐初武德五年（公元６２２年）改设都昌县，至今。原址鄡阳城，成为鄱阳湖的中心水域。
当湖水落浅，我来到泗山城址圩埂。城头山，突兀三丈，占地十亩，尾坡渐落湖洲，呈前高后低，似不平衡沉陷未尽之状。山体并非土石结构，纯属岩浆堆积。色紫赤，洞穴密布。拨开山脊蓬草可见古城墙址，约长十丈，宽一丈，高丈余，外表均为硬埂。奇怪的是：在城墙的截面深层，也有古砖、陶片。
——这岂不是地震在先，震后筑城？如果确认此是鄡阳城墙，那就证明在鄡阳之前还有更早的大震或火山爆发——震后筑鄡阳，再震沉鄡阳。如果确认一震沉鄡阳，那在这火山岩上垒起的城墙就不是鄡阳所属了，当为鄡阳沉后所筑，其又为谁呢？这深厚的文化层究为何代产物？
都昌称“我”为“俺”，叫“吃”为“契”（音洽），把“用绳绑一下”说“用绳约（音腰）一下”——“绳约”乃二千五百年前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用词，居然在都昌原词原义原音沿用至今！而鸟虫字乃春秋战国时古越国文字，却在都昌至今行书。都昌何处迁来？元史究于何代？
地震留下了大起大伏的湖洲，一连十几里，“汉墓”星罗！形如蒙古包，有的被掀了顶，有的封土未动。圆墓内径约两丈，高八尺，均用“汉砖”垒围，十分牢固。当地人叫“烟墩”，是因为元末“朱陈大战鄱阳湖”时，朱元璋把它当作藏兵洞，每隔半里掀个墓顶，一有战斗就升烟报警。泗山老村，家家户户的墙基都有“汉砖”垒结！大块三十斤，小的两斤许，仍然坚硬，棱角方正。砖面有印纹：鱼纹、车纹、几何纹、田字纹……有的还印着形同甲骨文样的符纹。
城址圩埂，遍地尽是陶器碎片，方圆几里。有的象器皿，有的象瓦当，有的内面装耳……造型非常奇特，多数有印纹，极似博物馆里的文物。据说，印纹陶是商周时期古越文化的重要标志，而鄡阳正是古越地。从火山岩上筑城墙之度，我生疑：“汉墓”、“汉砖”、“汉陶”未必姓“汉”，甚或更为遥远。
《鉴略妥注离句》载：“舜陶于河滨，而器不苦窳。凡有所动移，所民便成聚。”这包括滨临鄡阳先人的陶业吗？当地人说：鄡阳沉后，幸存者逐湖而上，在昌江南岸落脚续业，创建了瓷城昌南镇；至宋初，皇封“官窑”，易名“景德镇”。故景德镇素称“都昌人码头”，街街巷巷皆有都昌人，并全是以陶瓷为业，形成“十里长街半窑户，迎来随路唤都昌”之盛况。世传都民好讼、善读，却不言能干，实乃偏也。都民筚路蓝缕，从水的世界走向火的王国，将鄱阳湖的灵性演绎成精美绝伦的陶瓷艺术，创造了中国灿烂的陶瓷文化，创建了一座举世无双的陶瓷名都！“昌南”——CHINA，成为中国在全世界的英文国名。
晋五柳先生陶渊明，今弄成了都昌以外的历史名人。何谓“五柳先生”？因其“生长鄡阳五柳乡”。其曾祖大司马“侃，鄱阳人徙家浔阳”。鄡阳汉属豫章郡，孙吴改属鄱阳郡，晋改属浔阳郡。陶侃在向皇上《辞位归国表》中言：“臣父母旧葬，今在浔阳。”意即父母旧葬之地今属浔阳。“否则当云‘旧葬浔阳’，不当云‘今在浔阳’。且都昌首列陶公于乡贤祠祀，而九江独无，尤大可见。”陶母墓、陶侃钓矶在都昌。中华三大贤母之一的陶侃之母湛氏，墓葬县治西南钓矶山石壁下，唐皇甫湜舒元舆为之碑铭：“小子汛彭蠡，见谢灵运石壁，壁东南行百步许，有高坟嵯峨，坟前有碑，书迹照湖。小子蹶起疾眩视之，则陶母之字存……” “陶侃少孤贫，尝坐此石而钓，累年不移，其石膝磨有痕在。”——“陶侯钓矶”史为都昌八景之一。自晋至今六十年代的一千六百多年，哪一县有都民尊陶之盛？陶公菩萨村村有，世居祖厅之上，享世代香火供奉；陶公庙乡乡布建，成为都民祈福消灾的必往之所。在未争名人之前，陶公已深扎都昌民众心灵。
汉时鄱阳湖之域乃水润田肥通商之地，汉置政区幅宽，治鄡阳此域中心，东南鄱阳、余干，西建昌、星子，北九江、湖口、彭泽等县，部分似属鄡阳古域。只是后来鄡阳沉了，地被割了，连土带人被“移植”了。都民两百年无父母（官），或过继邻县作“嗣子”，或成流浪儿。以至后人众说纷纭争陶公“故居”，实际上无一不是争“迁居”，搬不出哪条翻“祖籍”。
鄡阳晋末（一说唐）来一异才罗隐（又记罗琴），“仕宦不达，遂放荡山水，侨寓鄱阳湖犟山，徉狂放言，登山鼓琴吟诗。”此山因名狂山。他的足迹踏遍都昌山山水水，赋以许多花草虫鱼神灵仙气，留下许多传奇故事，都昌妇孺皆知。如在虬门村，他说：“蚊子大如蛾，一扇掸过河。”此地便永无蚊子，而河对岸蚊如飞蛾。
狂山岛于鄡阳古治东湖水域，后为湖盗强占扎寨。其劫湖上过往商贾，也登陆与衙门相抗，屡戮县令，退而居山，官兵奈何不得，性同梁山。狂山易名强山。不知山上还有罗隐石刻遗踪，或山寨断墙残垣？若有，则碧波荡漾的“水泊强山”，比早已干涸的“水泊梁山”更富魅力。
鄡阳古域，处处皆文化。县治南山野老岩，乃“汉武帝南巡，欲举之老人辞而不出”之处，苏轼游此刻“野老泉”，并作“鄱阳湖上都昌县，灯火楼台一万家……”；晋仙许真君殄灭蛟蜃于鄱湖，苏耽炼丹成仙均有名址；唐高祖立都昌于王市的“大观楼”；世历宋元明陈门七进士的书香古村；数以百计的寺、庵、院、观，多系晋唐时兴。
这里，宋朝出了开国元勋刘彦诚，理学黄灏父子四鸿儒，吏部尚书彭蠡，兵部尚书曹彦约，一门忠烈丞相江万里，皇赐儒林邵庆、刘元龙，抗金名将刘锜，元初农民起义“天王”杜可用，明臣余濂、余应桂，清官邵士龙，皇爱余靖献……仅宋进士一百四十多名，历朝著书二千多卷，且有多人多著受皇封御赐嘉赞。宋太宗对陈浩《礼记集说》“神谟圣恩，亲加采览”；理宗为刘元龙书楼御题“明圣楼”，为丞相江万里御书“古心堂”……
许多外籍文豪志士，如李白、欧阳修、黄庭坚、李纲、朱熹、文天祥、刘基、李梦阳、郭沫若等，也在此留下诸多史迹和诗文。
然而，这灿若珍珠、举而无数的文化瑰宝，大多已沉睡在历史的宗卷里，或掩埋在广袤的虚墟中，或存支离破碎，经过千百年的历史搓磨和战乱兵燹，而渐被失去记忆，惜哉痛哉！
鄡阳古域还繁衍了非常丰富的民俗文化、民间艺术，如：游社户、祭灶公、请八仙、送瘟神、道士打醮、拜谱、闹梁、婚礼，民歌、民舞、戏剧、曲艺、滚龙、舞狮……各独具特色，但多数濒临绝迹，亟待抢救继承。
今时人文景观不足奇，比不上历史文化景观的厚重。而鄡阳文化的厚重，涵盖地上地下，串起来就是一条灿烂夺目的文化链。这种资源惟我独有，不可复制，其中蕴含多少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。如果环湖县市联袂开发，这将是全国无以伦比的大湖博物馆。湖光山色、名胜古迹尽囊其中。其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不可估量。发掘鄡阳文化，就是打造鄱湖文化。来吧，这里是考古者的沙场，是开发者的宝地。
